散文｜忆

作者：李敏

      外公家门前有棵大树，夏天我们会在树荫下吃饭，雨季还经常会长出木耳，揪下来就是一顿美食；屋后种着芋头，硕大的绿色叶子迎风招展。

      每次回去看望外公，他都笑咪咪地喊着我的小名，一到吃饭时会说：“来，弄两片肥肉吃吃，香哪！”所以小时候就被投喂成不挑食的好习惯啦！

      屋西边是一片稻田，也是外公外婆当初一锹一锹开垦出来的。自家地里的米，每个子女家里分一点就没多少了，带来的米煮出来整个楼道都闻到香味。

      说起稻田，有一年春节，姨夫小酒过后开着不知谁家的摩托车就朝稻田里冲，幸亏有栅栏挡着，不然他就得翻到沟里去了，他惊魂未定， 伙伴皆惊忙。

      外公家的墙上挂着十大元帅图。我从小喜欢看书，暑假里住在外公家偷着瞧了好些书，有啥看啥，摸一本《碧血剑》就像一只猫往沙发里一窝看起来，姨看了就会让我看看歇歇，免得把眼睛看坏了，果不其然在六年级就成功地近视了！那会儿反正武侠小说看得挺多，从梁羽生到古龙，好像还有小舅舅偷着学的武功秘籍，就是不记得是哪个门派的了。小姑娘家家的峨眉派嵩山少林寺铁砂掌看了不少，以致后来笑声中都带着三分豪气还是虎气，傻傻分不清。

      还有些织毛衣的书，光盯着模特看了，这个眼睛大，那个鼻子挺，这件衣服好看那件不咋地，所以也没学会织半截衣袖，那会儿给我爸愁得哟，毛衣不会织、缝纫机不会用，饭也不会做，以后怎么办？婚后做了一桌菜给他们吃总算放心了，不会饿死了。

      外公家里还有时尚的画报、章回小说、古典文学、革命战争题材等书籍，有些应该是姨和舅带回来的，爸妈出门上个街都会带几本小人书回来，那时候一套《三国演义》多稀罕，不过我发现买回来后基本就在我爸手里了。

      外公脾气极好，个子很高，白净秀气，眼睛细长，鼻梁挺直，慢条斯理，书生儒雅，在过去那会儿大家都没什么华服锦袍能温饱就很好的年代，那份气质也是不多见的，一片粗布大褂的人群中他就是那股清流，秀颀挺拔好似坡上迎风小白杨。朱家虽不是名门，但也是大家族了，在当地口碑极好，当然，他也有传统大家长的专制，融合了老太爷老太太的脾性。

      这里再提提两位老祖宗，今日七月半去了公墓，烧了好多纸钱金元宝给他们二老。一眼望去，二老的照片是最好看的，二眼望去还是这样。我小时是老太爷抱大的，老太爷高大威猛，乌发浓眉，高寿88岁，背仍一点不驼，年轻时戴着礼帽穿着长袍，很多人说颇像周总理，那小姑娘都快追到家里了，打麻将时常赢钱，不看牌，手摸摸就打出去了，还说不想老赢他们钱，不怒自威纯爷们。

      老太皮肤白皙，是个裹着小脚的娇小老太，任老太爷再百炼钢也化成了绕指柔，勤劳能吃苦，照片上的她像极了古时的大家闺秀，气质娴静，眉眼含笑，最喜呼：“我乖乖肉家来啦！上学挨镐咯！ ”

      小时要涂指甲油，在邻居姐姐家玩时看到就顺便涂了，回来时老太太已经采了门口的凤仙花捣碎准备给我涂的，看到我已经涂上了，又端着碗迈着三寸金莲回去了，每次想到这事都觉得对不住她老人家，忘不了她盘着发髻的背影。两排房子之间下雨走路不方便，就只有她拿着砖头铺了个能走的小路；会把锅巴碾碎放调料炒的格外香脆，我带到班级里，课间时同学合伙把我骗出去，回来时老太太的朱家秘制锅巴已经被抢光了，只有几粒还可怜兮兮躺在被扯坏了的塑料袋里。

      她还会把蚕豆串成一串，放五香八角煮熟沥干挂在我的脖子上，任我揪着吃，并自创了一种饭，白糖加少许白酒拌在饭里给我吃，反正也吃得香喷喷的，还是她老人家教我怎么正确拿菜刀的呢。她会站在小板凳上擀面，因为八仙桌对她来说有点高了，娇小的老太拿着长擀面棍擀饺子皮、面条，放了葱和辣椒酱，滋味无比美妙。

      我们这儿以前是盐碱地，后来部队的102师开垦出一片片良田，把这片黄海之滨变成了沃土。外公以前是指导员，后来做了连队的连长，之后又做了纸箱厂的厂长，正直大气，做思想工作那是一套一套的。

      外婆却是个急性子，这两人还真是相得益彰。外公用一个男人的胸怀一辈子包容着这个只齐他胸口的小“坏”老太太。现在小坏老太太也蔫了，因为没人斗了……小老太太越来越像小孩，看到别人挂的金项链，她就悄悄把她的大珍珠项链拿到领子外边，回去还翻翻自己的家私。跟大舅上街，问红枣多少钱一斤，大舅伸出手指跟她比划，12啊？大舅刚要还价，外婆说——不贵！好吧，这价就没法还了，看啥都说，嗯，这个好，不贵。大舅每每要还价，只有话到嘴边又咽下。知道我自己开车回来的，老太太拐棍在地上直点：你怎么敢的啊？！你胆大包天啊！我抱抱她瘦小的肩，对她笑着说没事的。

      外公是党员，外婆目不识丁信基督教，两人信仰不同却无纷争，教会有活动，外公也会送她去，到后来这个老布尔什维克却被这个大字不识的带到西方教会了，党章党史也不看了哦，但我知道，党性已经深入他的骨髓了，只是为了陪外婆。

      不过不同派系也是有共同点的，因为马列和耶稣都有胡子。基督教是不兴哭也不磕头，只鞠躬，难受也多是放心里，垂泪但不嚎啕。老家的亲戚赶来吊唁，是看不上这阵仗的，觉得不够隆重，可能觉得跟闹着玩似的，但我们这里是没有和尚念经的，乐队是有的，但也不是一直唱，不想扰民。时不时有教会同仁来祷告，老家亲戚硬要磕头，外婆也没能拦得住，后来亲戚还悄悄跟我们说看到来祷告的气坏了！

      外公外婆有五个子女，兄恭弟谦，母慈子孝。子女结婚再有子女，子子孙孙，无穷尽也，这就是生命的延续。灵堂就布置在外公家里的客厅，外公躺在冰棺里，安静地睡着了，舅舅姨娘坐在周围陪着他，聊着小时候的事。以前每年春节都是拖家带口奔赴集中地，一派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热闹非凡景象，觉得真热闹啊！他们就是盘根错节的老树根，可如今老树根已经休眠了一个，还好走得不是很痛苦，好人有好报！巧的是昨天还是外公的生日，生门，死门，一个轮回。人在，精气神在，人不在，精气神也还在！

      外公家里有镶着铜片的柜子，有很古老的儿童床，有的还放在以前的老房子里，静静地看着这些，脑海里犹如时光机在播放一幕幕往事，从黑白胶片到彩色印象。诺基亚是外公生前用的，五斗橱的玻璃台板下还有一张老祖宗抱着我和亮弟的合影，因为时间太久，粘着玻璃，也粘着心。

      自外公2018年过世之后，外婆也于2023年9月过世。五个子女尽忠尽孝，服侍得极为周到。又是一年青草绿，梨花风起清明时。即是节气又是节日，唯有清明，清生命之感，明生命之理。清明，让我们学会以爱告别，以爱相处。不忘先人历史，知道自己来处。读懂了清明，也就理解了人生的感恩、信念、情怀与祝愿。清明节，让我们燃起一盏心灯，酒洒天地间，祈祷日月祥。

编辑：杨信